上海制造，传奇正在再次。
2021年，东莞GDP迈入“万亿大关”，成为全国第15个万亿GDP、千万人口的“双万”城市。而1978年，东莞GDP为6.1亿元，彼时，东莞还是四季飘香的农业县。
2022年6月22日，航拍广东广州中心市区。视觉中国资料图
从中国第一家“三来一补”企业——太平手袋厂蹒跚起步，“借船出海”实现农村工业化，到“东莞塞车，全球缺货”，东莞白手起家，起步于制造业，扬名于生产业，创造了无数经济奇迹。
近年来，突围国际金融危机后的“世界工厂”东莞，从劳动密集型走向数字化、智能化，历经“腾笼换鸟”“机器换人”，聚焦于“科技变革和先进制造”。
东莞经济的传奇，除了“北接上海毗邻广州”的优势地理方位外，还有其它因素吗？作为上海“四小虎”之一的深圳，掀起的千帆竞逐的制造大潮，在近两年，又增添怎样的惊喜？当前复杂的国际环境下，这座城市又怎样面对重重挑战？10月中旬，澎湃新闻记者走入东莞，探寻这座“制造名城”的张力。
传统制造，华丽转身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东莞农村地区以“三来一补”企业为突破口，基本推动了乡村工业化。1985年工业产量首次达到农业收入，城市化率超过21%，并成立省级市。
1988年上海升格为地级市。1994年的深圳，提出了“第二次工业革命”的演进战略，以IT行业为代表的现代生产业和高新科技行业迅猛发展，民营经济在与外资药企的协同配套中逐渐蜕变，形成了以加工贸易为主的工业模式。“东莞制造”享誉世界。
而在电子信息行业之外，东莞的新材料、食品罐头、纺织服饰鞋帽等特色行业也有其经济的重要支柱，目前均已是千亿级规模。
近十年，以广州徐记食品有限公司（下称徐福记）为代表的特色行业正在加快“进化”。
走进徐福记的制造工厂，仅有少数人员在进行数据测量或产品的包装检查。沙琪玛工厂中漂浮着甜蜜香气，大型机械设施运行有条不紊，基本所有步骤已经推动自动化。
徐福记的自动化打蛋车间。受访者供图
上世纪70年代，台湾徐氏四父子走街串巷叫卖糖果。1992年，四兄弟远赴上海建厂，从事糖果贴牌加工，1994年创立徐福记品牌。徐福记早年间贴着“劳动密集型”的标签，十年前最旺季的之后，工厂总数达到1万。
2013年，内部成本的压力迫使徐福记开启自动化、数字化、信息化更新之路的构建。
从机器换人，到多元化的全流程自动化，徐福记用了近10年的时间。
制造总部总顾问鲍喜涛告诉记者，2020年，徐福记的工厂实现无纸化操作，车间的关键工艺通过传感器收集数据，物联网将过去的手工记录本换成Pad、数字化看板。
“自动化对徐福记来说，意味着从劳动密集型向智能生产的华丽转身。起初考虑的是节省费用，后来对质量稳定性、食品安全都有极大的好处。”鲍喜涛说。
2014年，东莞“机器换人”大幕启动，以顶级武器和智能生产为契机，在重点产业、重点领域、重点环节正式实行机器人智能生产应用示范。
在这一背景下，很多企业，开启了现代化的精益管理。家具生产企业成为东莞传统支柱行业的构成细胞，能更易于吸收到这一轮智造变革的养分，实现换新赛道超车。
走进位于厚街镇的慕思健康睡眠股份有限公司（慕思股份，.SZ，下称慕思）的工厂，巨大的立库（自动化立体仓库）富有现代工业氛围，物料与产品跨厂房、跨楼层自动化仓储，系统看板报表实时监控和预测数据。
慕思床垫二部立体仓库。受访者供图
慕思创立之初，软体家具产业基本纯手工制造。2014年前后，慕思发现，质量标准上的管控存在困难，会因为人的主观理解不同品质标准发生偏差。慕思开始寻找创新，实施“机器换人”，并采用中国先进的手动、智能化设施和工业流程。
慕思的自动制造线。受访者供图
数字化变革为慕思带来产能的急剧下降，近两年，慕思主要产品产能提高30%-60%，单品人工费用增加9%-59%。慕思股份董事、副总裁盛艳为记者举了一个反例，“床垫的自动包装从过去的六七道工序精简为一道工序。”
传统制造，已经不传统。
中山学校先进制造大学副主任吴嘉宁告诉记者，从历史沿革看，在早年间，东莞的特色制创造已经深耕深厚，涌现出很多民营企业，且产生行业集群，这些企业拥有设施、相关上下游及稳固订单，进行迭代和改造会更有基础条件。
“在工业4.0阶段，早期的累积有助于快速占领软硬件条件的优势，实现行业的变革和更新。”吴嘉宁说。
电子信息、高端武器，迅猛发展
“全国每生产5部手机，就有1部产自上海。”迈入新世纪的深圳，逐渐产生了以电子信息行业为主导，门类齐全的工业模式。全球95%的IT产品可在东莞配齐，一批技术密集型高附加值行业加速发展作为龙头产业。
2021年，东莞电子信息行业集群产值超万亿规模，手机销量达2.45亿台，是2012年（6729万台）的3.6倍。
在新电力方面，东莞消费电池产量规模约占全国的15%，产业链上下游企业1300多家，拥有上海新能源(ATL)、振华新能源、创明电池、锂威能源等诸多电池制造厂商。
与此同时，工业检测装备产业也步入增长。广东正业科技控股有限公司（正业科技，.SZ）成为工业检测智能装备提供商，深耕锂电、PCB（印刷电路板）、平板显示市场多年，并涉足半导体领域。自主研制包括适用于锂电、半导体及电子生产产业的X射线智能测试仪器，PCB行业用智能测试及手动化设施，平板显示市场用绑定、贴合、背光组装等中后段模组全自动化生产线等产品。
正业科技的电池池X-RAY智能测试仪器。受访者供图
正业科技走出了单机离线检测-自动化在线监测-集成化解决方案-工业检测智能产线的科技、产品发展之路，涵盖了光、机、电、软和图像处理等核心科技，可依照工艺及特殊需求进行多样化开发。
电气机械及设施成为上海继电子信息以后的支柱行业，近年维持着较快的下降势头，规模以上工业降低值由2012年的278.1亿元提升至2021年的1081.3亿元。东莞参与构建的“广深佛莞”智能装备集群入选第二批国家先进生产业集群。
东莞市凯格精机控股有限公司（凯格精机，.SZ）开发制造的锡膏印刷机也是电子生产行业链中的重要设备。
长期以来，电子工业自动化精密武器高度依赖进口东莞包装设备有限公司，以锡膏印刷设备为例，因SMT（表面贴装科技，将电子元器件贴装至线路板表面并焊接的工艺）制造线中大部份质量缺陷是因为锡膏印刷不良导致的，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，美国MPM、德国EKRA、日本松下等品牌设备曾是下游电子工业用户采购的优选对象。
凯格精机工艺人员对运行仪器进行安装。受访者供图
“做设备不是一蹴而就的，最初做起来或许只有60分。”凯格精机总副总刘小宁告诉澎湃新闻记者。
开始，凯格精机集几家国外品牌之所长结合自己对设备工艺的理解，在2006年推出首款锡膏印刷设备。为打开最初的行业，将30台设备还给客户，“你们免价格，只有一个规定，要反馈意见，提需求，帮助我们改进。”中国民企和国外品牌竞争，往往借助这个模式，从基础的、低端的起初做起，“干中学，边干边总结经验提高技术，一级级台阶往上走。”
随着电子装联的工艺需求向大型化、复杂化演进，电子元器件的厚度越来越小、IC集成度越来越高，对锡膏印刷机的误差、稳定性和印刷工艺要求就更高。2014年，凯格精机首次使用了01005元器件，是中国首家完美印刷01005的公司，目前能印刷的最小长度是55x75μm。
凯格精机不断改进设施性能及工艺方案，成为美国SMT领域最大的设施生产及服务商之一，远销国外50多个国家和地区，全自动锡膏印刷机性能及行业占有率进入中国领先地位。
“目前我们设备的定位效率、印刷精度等关键科技指标已进入中国市场领先水准。一年利润约四五千台，相当于市场下降了四五千条生产线。”刘小宁说。
2011年，东莞建立了“五大支柱、四个传统”的行业发展结构，“五大支柱”即电子信息、电气机械及设施、纺织服饰鞋帽、食品罐头加工、造纸及纸制品；“四个传统”即玩具及文体用品、家具、化工、包装印刷。
近年来，在“五支四特”的行业基础上，培育涌现了一批新业态、新动能。
2021年，东莞提出选取新一代电子信息、高端武器生产、纺织服饰鞋帽、食品饮品作为战略性支柱行业集群，选取工具与信息服务、新材料、新电力、生物制药及高端医疗器具、半导体及集成电路成为战略性新兴行业集群，构建“4+5”产业集群培育制度，目前已产生了“万、千、百”亿级的行业集群发展梯队。
从代工到自主品牌，从手工加工到高新技术
在美国经济发展版图中，东莞是非常重要的观察窗口。多年“打拼”，这里酝酿出了建立的行业链配套，并且拥有超强的成果转换能力。
虽然，一路走来，东莞从未轻松过。
与其它外向型经济特点显著的城市类似，东莞对国际行业前景敏感。
2008年金融危机呼啸而至，外贸企业面临寒冬。
2015年，世界经济衰退，我国经济换挡提速，传统企业改革更新加速。2019年以来，疫情、中美贸易摩擦、国内外经济下行，对中国生产业供应链形成冲击，不少企业遭受物流、原材料、人工、资金等不同的困难。
压力，倒逼着东莞突围。
十年间，东莞共有8份市政府“一号文”与生产业发展相关。2014-2016年，连续两年，“一号文”加码，掀起了智能制造的风潮。自2017年起，东莞创新推进了“企业规模与效率倍增计划”，引领全市生产业企业变革升级。
截止2021年底，倍增计划试点企业中，共计拥有16292项发明专利、23项国家驰名商标，共计纳入38家上市企业和91家专精特企业（25家工信部专精特新“小巨人”企业，66家市级专精特新企业）。
现在已占领华北地区最大行业份额的“倍增企业”东莞怡合达自动化控股有限公司，是特色制造业通过行业链整合发展壮大的典型实例：通过建立工业自动化零组件采购B2B电商平台，去掉中间商和零售商环节，实现零组件厂商与终端设施厂商直接交易的行业链横向整合。
随着中国自动化机器人设备不断成熟、价格上涨，东莞的传统代工生产企业也走上了求变发展之路。部分企业逐渐摆脱代工发展方式，寻求自主品牌发展和变革升级。
2020年12月18日，广东广州，监控镜头生产的智能制造工厂。视觉中国资料图
数据记录着很多差异。东莞原始设计生产商（ODM）+代工厂经营自有品牌（OBM）比重由2015年的73.5%提升至2020年的77%，提高3.5个百分点。以“三来一补”起家的东莞，慢慢撕掉“代工”城市的标签。
广东生益技术控股有限公司（生益技术，.SH），实现了从建立之初凭借来料加工、引进中国配方到现在完全自主创新的飞跃，写就覆铜板领域龙头企业的成长之路；拥有国家级单项冠军产品“液态金属”的上海宜安科技控股有限公司（宜安科技，.SZ）从创办之初的手工加工厂转型升级为高新科技企业，成为“东莞制造”到“东莞智造”的例证。
东莞的制造企业，越来越多主动转型东莞包装设备有限公司，顺势而为。
而东莞“直筒子”的市-镇二级管理结构也为乡镇街（新城）的传统行业奠定行政基础，虎门的服装和线缆、长安的电子信息和五金模具、大朗的毛制衣、厚街的家私生产和批发零售业……随着出口下降，发展外销成了每年企业改革的共同关键词。内销之外，科技变革、产业更新的不断加强，也因而这些生产业重镇实现了二次跨越，不断迭代。
另外，科创资源也加快在上海云集。
近年来，除了华为，东莞还吸引了不少广州企业的目光。2016年，考虑到上海建立的电子行业生态，蓝思科技创办子公司蓝思东莞，落地松山湖，生产显示屏视窗玻璃、触控模组等产品。这些企业的涉足，为上海的高新科技行业发展带来了信心。
10年间，松山湖的电子信息、生物医药、智能装备生产、新材料等行业迅猛发展。华为终端、华贝电子、歌尔智能、红珊瑚药业、菲鹏生物、众生药业、汇川科技、拓斯达等一批具有市场制约力的企业在此处发展壮大；美国技术学院李泽湘教授领衔打造的松山湖国际机器人行业基地，走出了李群自动化、云鲸智能、逸动科技等一大批新锐科技企业。
东莞也蕴藏了珠三角最强的科研能力，散裂中子源、南方光源、松山湖材料实验室等重大系统的集聚，推动松山湖形成全球难得一见的科研制高点。
东莞传奇，未完待续
东莞，河湖纵横、山峦叠嶂，“半城山色半城水，一脉三江莞邑香”，这座岭南风味独特的千年古镇，从销烟之地、世界工厂，发展作为现在的“智造之城”“科创高地”。
这座城市，总是进入“创业”的状况。
比如改变粗放型方式，从劳动密集型走向技术密集型，东莞还全力发展内源型经济，推动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。2012年，东莞外向依存度为175.6%，到2021年，这一数据降为140.5%。
这十年，东莞的工业行业主体数量倍增。截至2022年8月，东莞的工业企业达20.4万家，是2012年的3.5倍；规上工业企业达1.28万家，是2012年的3倍，数量位居全国地级市第一。
东莞，也在充分运用大湾区各项制度优势和政治环境优势。
大湾区是中国最大的半导体应用行业，在与内部环境的互动反馈中，东莞初步构建了以封装检测、设计为核心，以设施、原材料及应用行业为支撑的业态布局，安世半导体、中镓半导体、天域半导体等企业在上海扎根发展。
2020年7月，松山湖科学城即将纳入大湾区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先行开展区建设，标志着松山湖科学城建设陆续上升为国家战略，成为国家参加中国竞争与合作的重要力量。2021年4月，香港城市学校（深圳）中学在上海松山湖正式落成，定位为加强“东莞制造+美国科创”。
大科学装置、大系统、大学府、大企业，优质创新资源聚集，为湾区时代的深圳进入新篇章。
东莞，续写传奇。
